Spätsommer

奇迹 / The Miracle Never Happen


谢谢把文档传给我的小伙伴,爱你。2011年十月的AT生日小贺文。一转眼抗战都胜利了!我马上就是纽约的律师了!可是我还是单身汪,估计要用一辈子去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了,但是我绝不放弃!噗。其实这大半年遇到很多心塞的事,而立之年,前路未卜,无比迷茫。打比赛也没啥长进,失误一大堆,可能我也不年轻了。读这篇读到最后哭成汪酱,也是没谁了_(:з」∠)_ 。每次能把我自己抢救回来的,都是自己写的古董,可能这就是戏精的最高境界吧 _(:з」∠)_

擦干眼泪,我要去跑八千米冷静一下!


THE MIRACLE NEVER HAPPEN

 

1. Since last goodbye

 

距离上次相见已过去五年。迹部景吾再一次站在手冢国光的面前,年年月月间时光伴随世俗残酷成熟了彼此的眼眸和容颜,不知不觉却残忍深刻。成田机场的候机楼里零零散散尽是刚遭遇相拥而别面容感伤的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海关处笑着哭着挥手告别,再转身迎接落地窗外向着蓝天的展翅飞翔。

 

其实谁都是在伤心坚强地告别,再伤心坚强地启程。分开五年以后,他失神地看着面前俊朗瘦削的茶发男子,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终究无言以对。

 

手冢国光怔怔地立在那里,直到现在依然还会不断梦见的人竟然就这样阴错阳差突如其来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样清晰的俊朗轮廓,明亮深邃的眼眸,有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他还会想多年前一样用温暖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膀,嘴角咧起傲慢的弧度在耳边说,Kunimitsu, 是不是很想本大爷啊。而最后什么也没发生,沉默如大西洋最深的海水,铺天盖地冰冷刻骨。手冢回过神,淡淡地问:“你好吗,Kei——”

 

记忆里猛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剧烈声音,决绝的,干脆的,白百合伤心地散了一地,亮绿和纯白在一刹那灰暗蔫枯,花瓶的碎片混着冰凉的水溅在自己身上,又冷又疼。迹部景吾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残忍冰冷,谁准你喊本大爷Keigo 。那些冷漠却真真切切的回忆依然深入骨髓地留在那里。没有对错,寂静无声,幕天席地。于是他已经到唇边的话破碎成散了一地的花瓶碎片,再被自己一点一点揉进心里。

 

他改口说:“Atobe。” 迹部发现自己的心一瞬间拧紧了,只能回答:“还好。”竟然又接不下去。明明好像有那么多话想问他。你好吗。你的伤还会痛吗。你家院里本大爷亲手种的那株樱花今年春天也开得灿烂吗。你是不是还时常想念我们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是不是从未忘记我。

 

手冢默默地等了几秒,然后说:“那先这样了,我快登机了。再见。”他说着便背上网球包拎起行李往登机口走去,看不出一丝留恋的痕迹。擦身而过的瞬间迹部闻到ISSEY MIYAKE香水沉静的气息,执着地缠绕进他心里。好像那些话都不用问了,答案不言而喻。 “三宅一生,论香调不算是最出色的,但名字够华丽。 而且这香味感觉和你好配,又冷又冰又执着,特别死脑筋。”

“Keigo,你买那么多是要当杀虫剂吗......”

“你反正要用一辈子嘛,当然要多买点。”

......

 

“等一下!Tezuka!”迹部猛然追上去抓住他的左手手腕,“本大爷……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放手。”手冢低声说,听不出任何感情。

“Kunimitsu!”手冢愣了一下,抬起脸。即使他心知肚明面前这个人其实心冷如铁情薄如纸,可是听见他这样叫自己,还是一刹那动容。恍惚间看见十五岁的彼此坐着渔船等待在黎明之前漆黑的日本海,日出的光也是伴随着一声Kunimitsu和一个温柔的吻温暖自己的脸。

 

机场广播里的声音终于打断了他们寥寥数语却故事万千的重逢——ATOBE KEIGO先生,ATOBE KEIGO先生,您乘坐的飞往纽约,约翰肯尼迪机场的DL0172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在听到广播后于25号登机口上飞机。谢谢您的合作。

 

“Atobe, 你还是去登机吧。”他说。

“不,即使错过这趟航班本大爷也不会就这样放手。”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而且语调竟然这么认真,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手冢默默叹了口气, 把行李放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和便签纸,写上自己的电话递过去:“给,我的电话。有什么话等你到纽约再说吧。”

 

 

2. Life goes on

 

人生不是一场梦。它是实实在在,赤裸丑陋的。

 

就像费城黑人区街道上肮脏的纸屑和空易拉罐,纽约贫民窟阴暗角落里坐着的衣衫褴褛眼神浑浊的人们,还有密集高楼间隙簇拥着的狭长而少得可怜的阳光和温度——

 

就像覆着大雪空无一人的网球场,就像那些一辈子住着小旅店辗转边缘赛事的网球选手的失望眼泪和低声叹息——

 

就像我们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就像我们曾不断期望后来不断失望最后发现我们的眉眼在时光流逝中终于彻底冷漠——

 

就像终有一天,我们都不再提起梦想。

 

迹部景吾在波音747上辗转难眠,机舱内空调的干燥和不适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他觉得鼻子里有血丝的味道。他皱眉再次要了一杯冰水,然后看了一眼同样未能入睡的助手桦地,终于说:“等到了纽约,你去弄几张美网的门票。”

“是。要阿瑟阿什球场的包厢吗?”

“不,外围的,”迹部顿了一下,接着说:“对,外围场地的比赛。”

“是。”

 

手冢国光走出机场的一瞬间被阳光刺痛了双眼,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有出租车开到他面前,他低下头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不用了。谢谢。” 然后转身朝有机场巴士停着的地方走去。

 

他把头靠在窗边,有些头晕。倒时差虽然痛苦却像一种仪式,提醒自己正在奔走正在奋斗。他闭上眼睛,隔了十几个小时却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他没有想到会遇见迹部景吾。曾经有人说伤痕和深情都会随着时间被淡忘,那不是感情的问题,是人体结构生理组织的运作问题。可是总有些人和事是例外,不管以后会怎样。

 

记忆还会徘徊在国中的时候,那些欢乐的无忧无虑的岁月和球赛。年少的迹部景吾曾坐着一辆银灰的玛莎拉蒂等在青学门口,他无语地走过去想把他赶走却听见身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传来一阵阵尖叫。还有毕业那年的圣诞夜,他第一次主动给迹部打电话说要不要一起过,对方却在嘈杂的电话那头心不在焉地回绝,他在深夜独自沉默地坐在窗边,却看见迹部景吾就那样落了一肩的雪花拿着一大把红玫瑰站在他家的门口。

 

猛然一个刹车让手冢睁开眼,他抬起头看见车窗外步履匆匆的路人和不停响着喇叭的汽车,红绿灯在ONE WAY的路标上闪烁,身边陌生的旅人已经站起来拿着行李准备下车。他背起自己的网球包,跟着走了下去。

 

迹部坐在前来接机的黑色奔驰里若有所思,似乎有人在笑着问他什么,他没有听清,也并不想回答。抬眼看见不远处街边的地铁指示牌,他突然开口:“停车。” 司机立刻把车停在路边,他开门走下去,撇下一句:“别跟着,本大爷一会儿自己回宾馆。”

 

他独自走下地铁入口的石阶,迎面吹来的风刮起他风衣的下摆。他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仿佛像谁的嘲笑。有多少人渴望走到这个世上最繁华的城市,纽约,纽约,而他们的幻想中从未有过布鲁克林地下铁里无家可归之人的尿和肮脏毛毯,那些成堆的垃圾和熏天臭气,乱窜的老鼠和蟑螂,贫民窟深夜如鬼的哭号和尖叫。

 

迹部眯起眼睛渐渐想起上一次在纽约坐地铁可以追溯到很多年以前,他和手冢在新年的深夜去时报广场,天那么冷风那么大,时报广场的灯火明亮得仿佛可以照亮世间所有的黑暗角落,拥挤混乱的人群中,手冢突然安静地握住了他的手。那个刹那迹部曾看见整个世界都一点一点沉寂下去,他们站在世界的十字路口,仿佛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地铁呼啸而来,停在他面前,他看见依旧有穿着灰色卫衣的男子塞着耳机靠在门边,依旧有学生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谈笑,依旧有面色冰冷看不出表情的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迹部突然觉得心痛起来,他没有走上地铁,反而转过身顺着地铁出口走了出去,然后掏出手机就拨通了手冢留下的电话号码。

 

接通的信号音每一声都那么漫长,迹部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他戴着墨镜叼着烟穿着黑皮衣假装不良少年堵在青学的门口。

 

“你好,我是Tezuka。”沉静如水的声音,熟悉得一瞬间让迹部不知道该说什么。

“Hello?”手冢又问了句。

“......Kunimitsu。”他终于低声喊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迹部又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了:“我想你,Kunimitsu。”

 

 

3. Oblivion

 

手冢走到华尔街附近的星巴克。人很多,但推门进去的瞬间他就看见了坐在里面朝他挥手的迹部。

“Atobe。”他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Green tea frappuccino,你的最爱。”迹部笑着把面前的饮料推了一杯到手冢面前。

“谢谢。”

“准备得怎么样?这次的美网。”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

手冢端起杯子的手停顿在空中,他看了一眼迹部,随即又低垂了目光:“尽力而为。”

沉默了一阵,手冢问:“你呢,还好吗?”

“本大爷......还是那样。”

 

慢慢聊起来以后才发现,事隔多年以后,他们也能够以这样平静的姿态坐在一起,像很好的朋友一样,说说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并非轰轰烈烈却也辛酸的每一天。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执着矫情。也再没有年少轻狂撕心裂肺的争执和天花乱坠惊天动地的誓言。

 

“我还没有考虑过退役,但也没有奢望能赢下大满贯。其实能参加正赛就已经很难得了。以后回东京当个平凡的教练,也没什么不好。”

“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迹部用勺子拨开法布奇诺上堆着的奶油,闷闷地说。

“我们都不年轻了,Atobe。”手冢看着他,语气并没有无奈。

 

迹部放过手里的勺子,抬起脸认真地看着手冢,却没有反驳。他已经深深地明白,他们都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发现,走得再远,也远不过梦想,跨过多少海洋和河流,都望不见理想的国土。

 

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许这个代价很简单,不过是一句话——

 

奇迹永远不会来临。

 

手冢在星巴克门口对迹部说再见,然后干脆地转身要走,迹部却坚持要坐地铁送他回旅馆。两人并肩坐在地铁上,各有所思,安静的车厢内铁轨的声音很大。靠在门边一个穿灰色卫衣神情绝望的年轻黑人男子仿佛随时都可以失声痛哭出来。对面那个白人女孩戴着的耳机里传出节奏强烈的摇滚音符。

 

迹部侧过脸看窗外飞快闪过的被昏黄灯光照亮的巨大涂鸦,突然想知道那些画它的人有怎样动人的故事和辛酸,也或许只是生而贫苦,平淡了此一生。然后他回过脸,认真看着手冢平静消瘦的面庞,他真的不年轻了,不再是那个干净清瘦的少年,他的嘴角也有了坚毅隐忍的弧度。迹部不由自主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手冢转过脸,没有挣脱。

 

地铁会靠站,却不会停下来。驾驶的人退休了,会有年轻人接替。这趟车老了坏了,会有新的重新沿着相同的轨道来来去去,每天载着陌生人群,或许有人争吵或许有人相爱。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命运,我们也带着自己漫长的历史,孤单着悲痛着却靠着明明灭灭的梦想与希望勇敢地向前走。直到有一天,平静地接受,奇迹永远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走出站台,手冢转身朝小旅店走过去的时候迹部突然咧开嘴笑着冲着他的背影说:“Kunimitsu,本大爷还等着你的第一座大满贯奖杯呢。” 他看见手冢停在原地,没有转过身,他的肩膀轻轻地颤抖。他没有朝他走去,反而像国中时候一样吊儿郎当嬉皮笑脸说:“你比那什么德约科维奇打得好多了,真的,真的是真的。”

 

迹部再次独自走出地铁的时候发现起风了,铺面而来有雨水和灰尘的味道。印象中虽没见过纽约夕阳西下安详美丽的黄昏,但这样的阴沉却也是少有的。擦身而过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步履匆匆面庞冷漠,大概是赶着回家吧。雨水渐渐落在他脸上,他抬头看了一眼低沉厚重掠过这座城的巨大云朵,转身向不远处的希尔顿走去。

 

 

 

4. Dream on dreamer

 

迹部一直记得很久以前买的一本讲巴洛克和洛可可艺术的画册,开篇是介绍那个西班牙剧作家卡尔德陇.巴尔卡和他的代表作《人生是梦》,说的是人生虚虚实实如梦如幻,很难分清是现实与幻想。迹部一直觉得这个作家很值得人羡慕,把现实看成梦境梦境看成现实真是一件美好的事,虽然情况严重了容易被叫做精神分裂。

 

很多年以前,迹部曾希望自己能有一双画家的眼睛,能有一对音乐家的耳朵,看见的事物都有亮丽新鲜的色彩与动人心魄的形态,听见的声音都有绚烂辉煌的音符和永不泯灭的韵律。可是后来迹部抛弃了这种希望,因为他并不希望自己也在人生中最好的年代走到麦田中对自己开上一枪,也不想在异国他乡思念故国谱写一首首波兰舞曲日夜咳嗽最后郁郁而终。

 

不过其实他也自以为没那个天分,他实在无法把犯罪现场的死尸想象成美丽的肉体,无法把物价如打劫既混乱拥挤又肮脏狭小的威尼斯看成古老艺术的水城天堂,他也真的没有那种把深夜枪声或者医院中疯狂哭喊的声音听出音律来的实力。

 

他还是喜欢就这样挥霍奢华的生活,到处旅行,拥有各种各样的情人,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也不留同一个人在身边,越来越自由越来越掌控一切收放自如也越来越冷酷无情。当然,我们华丽的迹部大少爷,现在已经可以算是迹部家的老爷了,并没有什么童年阴影,他一直都是万人瞩目快乐愉悦且出类拔萃的,只不过这就是现实而已,人就是喜新厌旧,人就是得到了就不懂珍惜,他再出色也是凡人,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说起手冢,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个人有多重要,或许是故地重游勾起回忆,或许是男人的初恋总是难以忘怀,总之,从成田机场到现在的纽约,他对他似乎又产生了感情,而且是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深刻的感情。

 

所以当现在迹部随着人潮往国家网球中心的12号场地走的时候,他还真是有点百感交集。远远看见手冢正在那里热身,第一轮对手是本土的小将。迹部并没有走得很近,他站在并不多的观众后面,看见手冢在开球之前低下头不易察觉地亲吻自己的球拍。这个画面定格在迹部眼中,熟悉又陌生,他觉得他很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超模明星都要好看得多。

 

身边有人高声叫着那个美国小将的名字。迹部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呐喊,不鼓掌,眯起眼睛似乎漫不经心。 2-6。4-6。手冢连丢两盘。迹部没有听见任何为手冢加油的声音,他终于皱起眉头,很不华丽地费力穿过人群挤到前面,扬起下巴高声狠狠地喊了句:“Tezuka!!!”

 

坐在场边休息的手冢吓了一跳,寻着声音望过去看见迹部一脸义愤填膺地站在场边,脾气火爆的样子实在是很不符合他现在一贯冷漠华丽的形象。手冢愣了几秒,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朝迹部点了点头,刚好听见裁判喊——Time,然后站起来重新走回球场。

 

第三盘终于在抢七保住了,7-6,小分打到了12-10且有7个平分。可手冢毕竟是真的不年轻了,比不过体力旺盛又有冲劲的新人。上一盘消耗了太多体力导致第四盘溃败不堪,6-1,大比分3-1手冢告负。最后一个球是手冢自己削球下网,这个场景何止似曾相识,十多年以前他和迹部的比赛也是一模一样的削球下网。手冢有那么几秒无法思考无法动弹,直到看见对手高兴地跳起来,才明白结束了,那个人不是迹部,他也不是十多年前的自己,只有结局相同。他抬起右手用护腕擦擦汗水,走上前与那个选手,或者可以称之为那个孩子,握手祝贺。手冢是打心眼里羡慕他祝福他,那么年轻,那样心怀梦想相信奇迹。

 

迹部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场边,没有注意到周围散场的人。最后那个球好像一个世纪般长长的慢镜头,穿过漫长的黑白岁月,停留在年少任性的脸上。他好像一瞬间看见了手冢的眼泪和眼里的失望。仿佛看见东京的风吹起漫天樱花,阳光剪碎彼此的刘海。仿佛看见手冢把脸埋在掌心失声痛哭。他突然很怀念他们十来岁打过的比赛,球场上的风和阳光——

 

但回过神他已经看见手冢在场边平静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看不出有什么悲痛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手冢背起包走出场地的时候转过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阿瑟阿什球场。迹部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他看着手冢回过身向自己走来,他突然想用力地拥抱他。当然他也这样做了。他感觉手冢僵了一下,但却最终抬起手环住了自己的背。

 

“Tezuka,”他突然喊他的姓,就像刚认识时的那样:“It is not the end. ” 他认真而温柔地说。手冢分开了彼此,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但很冷静:“But actually, it is. This is the fact.”

“It is just the fact for now!!!”迹部生气地反驳。手冢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You're right. But I am getting used to it.” "Damn!!"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非常不华丽地爆了一句粗口,迹部狠狠地抓起手冢的领口,几乎与他唇齿相接地低吼:“你以为你在和我做法学院入学考试的逻辑推理问答题吗!?”手冢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迹部放开他,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5. Keep your style

 

很久以前迹部曾听过一首歌,有几句词他一直蛮喜欢,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也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请一直像孩子一样,让一切如旧,把孤独也拥在怀中,在迷惘中不停下脚步,即使现在触碰悲伤,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终有一天将展翅高飞——

 

迹部在希尔顿的套房大床上靠着,打开笔记本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手冢发了封邮件,他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纽约,然后用附件给他传了一首歌,就是那首keep your style。显示发送成功以后,迹部把电脑移到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然后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

 

纽约夜晚繁华得像一场梦,或许越是黑夜越能衬托出辉煌灯火,掩盖起肮脏罪恶。这个堕落的大苹果,它如深渊般的灯海,正在淹沒着多少血腥与甜美。迹部心不在焉喝了一口香槟,觉得味道很一般,便放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情不自禁坚持不懈地想鼓励手冢,要真找个理由他也并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突然就有多爱他,或许这样的感情就像是一个富裕的画商在一个默默无名的画家身上看见了自己的理想吧。没错,迹部在手冢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理想。他想起自己在法学院参加美国大学生网球联赛的时候,当时的校队可真够烂的,他皱着眉想,当然现在其实也依旧很烂。

 

拉起窗帘重新走到床边,发现有一封新邮件,是手冢回给他的:明天。真是言简意赅,迹部给他回:回东京吗?然后不到一分钟,手冢就给他回过来了:不,去费城。迹部耐着性子又问:去干吗?然后不停地按刷新,依然很快,手冢回件说:旅行。这回迹部真的不耐烦了,拿起手机就拨通了手冢的电话。

 

“你不能一次多打几个字啊?啊恩?”听见对方接听以后,迹部孩子气地抱怨。

“你也没比我多打几个字。”手冢在电话那头反唇相讥。

迹部无语,好吧你赢了,然后转而笑起来:“要不要本大爷陪你去啊?”

“不要。”

“那我们几点走?”

电话那头的手冢彻底无语了,不过他也应该早习惯了。

“那就早上9点吧,本大爷去接你。”

“......”

“怎么?难道你想本大爷现在就去接你?”

“那就明天早上9点吧。我睡了。晚安。”然后手冢把电话挂了。

 

留下迹部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网球场傻笑。这天手冢早早的起来把自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了,啃了点圆面包。然后听见有人来敲门,他走过去开门,房东老太太异常热情的脸出现在面前:“噢!Tezuka先生!您男朋友来接您了。”

 

手冢无语问苍天地走到窗台探了探身子,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停在楼下,迹部穿着黑皮衣戴着黑墨镜还叼了一支烟靠在车上——

 

手冢真的有想直接从窗台跳下去的冲动。然后迹部就发现了他,很拽很爷们地把墨镜取了下来,朝这边喊:“亲爱的,你跳下来本大爷把你接着。”

 

手冢拎着行李下楼的时候真的很想转过身对一脸八卦的房东太太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可是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于是他只有若无其事走过去把行李塞到后座。坐上副驾驶座的时候听见迹部边关上门边嘿嘿笑着说:“你看,Kunimitsu,就知道你不喜欢太扎眼的车,所以本大爷特地借了一辆纯黑的,低调吧?”

 

手冢实在是忍无可忍,转过脸说:“Keigo你非要打扮得像黑社会老大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手冢就后悔了。他刚想改口,迹部却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Keigo就好。”手冢挣开了他的手。

“Kunimitsu,本大爷...... 我——”迹部顿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和好吧。”

手冢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本大爷是认真的!”

“我知道。”手冢平静地转过头看着窗外。迹部愣了一下。

“你爱我,我知道。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你从未骗过谁,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恨你。”手冢这样坦诚地说:“可是你也从未想永远和谁在一起,所有的人都是一时兴起。每一次都是真心的。难道你现在想说你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吗?”

迹部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无话可说。

 

6. Little sky

 

从纽约到费城很近,慢慢开车也不用两小时。车里转着勃拉姆斯的钢琴协奏曲,吉利尔斯和柏林爱乐的版本,第一和第二放完也差不多就快到了。迹部什么也没说,认认真真开着车。手冢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他为难,但这就是事实,也许坦白了对彼此都好。

 

“你还是那么喜欢勃拉姆斯和柏林爱乐。”看着远方渐渐靠近的高楼,难得手冢先开了口。

迹部嗯了一声,没接下去。又开过两个街区,几个在街边上踢足球的小男孩一闪而过。

“难道说......你生气了?”手冢笑起来。

“本大爷才没有生气。”迹部低声反驳了一句,听起来分明在生气。

又是一阵沉默。

“Tezuka。”迹部突然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看着手冢,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只叫了他的名字。

手冢安静地等,目光没有任何波澜。

迹部犹豫了好一会儿,深邃眼眸却终究一点一点由炙热残忍冰冷了下去——

“对不起 ”他说。

 

手冢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这一生唯一深爱的人眼里的光依旧那么善变那么冷漠,然后他平静地安慰道:“没关系的。”

 

“我——”迹部又停顿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过意不去,他只是皱着眉头拨乱了自己的刘海,然后说:“给本大爷一点时间好吗。”

手冢没有回答。迹部重新发动了汽车,他知道答案是什么。

 

汽车驶过有轨电车遗留下的古老轨迹,街道渐渐繁华,远处市政中心大楼上那个Penn William的雕像那么显眼,他并不高,却仿佛笔直地站在云层中,阳光都凝聚在他身上,灿烂夺目。

“本大爷第一次见到那个雕像的时候,还真是心潮澎湃,”迹部终于打破车厢内的静默:“曾经只在一个一个老电影里面看到他,却突然有一天真实的就出现在眼前。”

“似乎这样的场景最容易让人失望。”

迹部笑起来:“没错,现实永远没我们想的那么好。不过,费城是例外。虽然有些地方很脏很混乱,虽然犯罪率高且地铁和纽约一样肮脏,我还是很爱这里...... 你想去哪里?”

“不太确定。”

“那就去本大爷的母校看看吧,宿舍后面那片网球场少了本大爷的身影现在肯定很不华丽。”

 

那一大片网球场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阳光明媚,天还没转冷,但远处的樱花树已经变得金黄。练球感的绿色斜墙安静地靠在五号场地的尽头。穿花哨T恤的几个男孩兴致勃勃打着比赛,动作不算标准却非常高兴,一直叫着笑着。最里面的那片六号球场有一个穿深红校服的女孩在认真练着发球,一个又一个,平静执着,毫不厌倦。

 

迹部一瞬间觉得恍惚,他眯起眼睛走到球场边,靠着高高的铁栏栅坐在了地上。手冢跟了过去,坐在他身边,他想迹部一定回忆起了很多事,那些事遥远深刻却只属于迹部自己,他无从插手。迹部的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滂沱大雨的古旧学院街道,漫天飞雪空无一人的网球场,偶尔闪耀零星星斗的夜晚,法学院七楼走廊尽头的阳光,宿舍门牌上模糊了的名字,夏季午后灼热熟悉的气息,还有独自练球学会做饭认真写作业的遥远岁月。自己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冷漠。

 

“Sorry!!!”突然有个球很不华丽地打到他腿上,迹部回过脸看见一个男孩边往这边跑边对他喊。迹部捡起球站起身,把球甩了过去,笑着说:“没事。” 然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对那个男孩说:“嘿,要不要本大爷的朋友教你们几招?他可是刚参加完美网的职业选手哦。”“真的??!!”

手冢站起来,想制止他:“不过第一轮就——”

“太了不起了!”那个男孩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直接打断了他:“全世界几百万网球选手诶!我要能参加美网那就死而无憾了!”那男孩高兴地手舞足蹈,朝他的伙伴大叫:“伙计们,这有个未来的美网冠军!”

手冢笑着沉默。

迹部在一旁一直笑得很愉快:“好了,你们去打吧。本大爷给你们做场外指导。”

 

手冢认真地教着那几个男孩,发球抛球的高度,削球肩膀的动作,腰部的力量,双脚的移动,击打前点,重心降低。他一时间觉得好像回到国中的时候,那时的他肩负责任,做了很多很傻的事,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后悔,并且总是能带领大家赢到最后。如今他一个人,少了责任,却再也没有曾经的辉煌。他其实也依旧在全力以赴,可是现实一直那么冷酷,打过那么多低级别比赛,每天都那么刻苦地训练,排名不见增长,奇迹也从未来临。

 

迹部在旁边看了很久,然后走到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几瓶水,回来看见手冢和那几个孩子也在场边休息。走近了听见手冢正在被索要签名,手冢很窘迫。

迹部笑起来走到他身边:“你赶紧签啊,啊嗯?婆婆妈妈干什么!来,水。”

手冢接过一瓶纯净水,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男孩打断了:“你给我们多签几个吧!要是你明年拿了美网冠军,这就太值钱了!”

 

手冢很无语,心里默默地觉得这孩子真是有想象力。但是他还是认认真真签了很多。那些孩子离开球场的时候高兴地对他们边挥手边喊:“See you on television!!” 迹部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说:“以前本大爷在这片球场认识很多人,大家一起打比赛,练习,却从未有过超过网球的接触,也没有联系方式。然后每次都这样高兴说再见,明明有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再碰面。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想不到你如此情感细腻。”手冢眼里带着笑意。

“这叫浪漫~!”迹部回过脸,眉宇间是标志性得意洋洋的表情:“不懂了吧~本大爷在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把曾经练发球的一堆Dunlop Grand Prix用袋子装起来留在了那片六号球场上,留了张条儿——Those balls are left to those who really love tennis. Love you, K.A.”

手冢笑容扩大:“的确浪漫。”

“那是自然!收到本大爷的球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突然响起勃拉姆斯的钢琴四重奏,迹部摸出手机接通:“干嘛?”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迹部皱起眉头转身,“啊嗯?什么?”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你们怎么那么笨啊!!”

手冢突然很喜感地觉得迹部现在的样子很像古代什么帝国的暴君。

迹部挂了电话,转过头皱眉说:“看来本大爷是非回去不可了。”

“嗯。你去吧。”

“那等你回东京我们再联系。”

 

7. October

 

回到东京以后,迹部并没有来找过他。手冢依然日复一日过着自己不曾改变的生活。清晨跑过居民区安静的街道,看见天空中横着的灰色天线。午后练着发球,看见抛球时手指向着的明亮蓝天,听着教练不停的唠叨和不满。他的生活顺利回到原点。

 

其实他知道自己也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变得冷漠随性。爱这东西,有的人觉得胜过生命,那么多电影电视剧不都爱得死去活来的,非得弄个清清楚楚或全灭全凉或皆大欢喜的结局才罢休。其实真要得不到,地球照样转,海潮照样起落,除了自己那一两个朋友和亲人,谁在乎你以后和谁睡。

 

不知道在哪儿听来的低俗句子——快乐和悲痛就像尿尿,别人即使看见了也感觉不到温度,只有自己知道。更何况生活又不是拍电影,又不一定非要有个结局。所以我们亲爱的手冢部长可以算是深深参透了那两个字,随缘。再看开点,把一切都放下,那他就四大皆空可以堕入空门了。万幸的是,我们英俊潇洒的手冢部长却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东西,网球。他会一直走下去,全力以赴,即使退役,他也会打下去,直到某一天自己再也不能奔跑,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这天东京降温了,才十月就那么冷。天黑以后,球场只剩下手冢一个人。他又发了五组球,终于感觉体力不支,靠着铁丝网坐在地上休息起来。今天是迹部的生日,十月四日,他每年都记得。但自从两人分手之后,他们真的是一点联系也没有,只是听见朋友谈起过,再也没有互相说过生日快乐。

 

手冢闭上眼睛仰起脸,感觉到网球场明亮的灯光就像被冻结的太阳。他突然想,如果睁开眼就回到了国中的某一个午后,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他会怎样呢。然后他发现自己还真是——心中和明镜似的,晶晶亮透心凉——不论多少次,他都依然会选择网球和那个寡情冷漠的少爷。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无法爱上别人就是无法爱上别人。这样也就够了,敢爱便无悔,无悔便无憾。放不放弃是一回事,追不追是另外一回事。是自己的终究会回到自己身边,不是自己的追又有何用。

 

手冢听见自己逐渐平息的喘息。他睁开眼站起来,打算再练会儿发球。然后当他转过身准备弯下腰捡球的时候就看见了沉默站在场边的男人——穿着冰帝的网球队服,HEAD球拍抗在肩上,还踩着一双白色网球鞋。

 

手冢愣了好久,有一瞬间他还真以为自己穿越了,那个男人好像年轻了十多岁,扬着下巴带着嚣张傲慢的笑。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第一次的见面,他说:“本大爷是Atobe Keigo。” 就好像他们后来站在赛场上,隔着球网,他说:“Tezuka,不准逃。”

 

“怎么了?看到本大爷太高兴以至于说不出话?”迹部笑着把手冢的思绪拽回现实。

手冢回过神,却没有回答。其实迹部觉得自己也挺心塞的,他不想被什么束缚却还是被束缚了。从美国回来以后他一直忘不了手冢,想起年少时候的事,想起他们一起旅行走过的地方,想起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他的坚强勇敢,他的执着不屈,他的失望悲伤,还有他对自己多年来沉静如海却深入骨髓的爱。其实迹部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为什么莫名其妙走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很多事情从头至尾其实也没有一个答案。所以还是万事随缘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是吗。

 

“和本大爷来场比赛吧,嗯?”

手冢张了张口,刚想说话,迹部却连忙打断他:“Tezuka,不准逃。”

手冢一愣,笑起来,扬着下巴说:“我从来就没有逃过。”然后他拿起球拍走进场:“One set match?”

“好,五盘三胜三盘两胜本大爷也打不动了嘛。”迹部走向另一边:“Tezuka,我们有多久没有较量过了?”

“......”

“记不得了?”

“......”其实是记得太清楚了,不想说。

“五年零十九天。”

“......”

“嘿嘿,有没有很感动,你看本大爷都记着呢。”其实迹部自己都诧异自己竟然真的记得,好像所有关于手冢的事情,他都清楚地记得。

“......”

“说话啊。”

“你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你还没说本大爷这一身衣服好不好看呢。”

手冢瞟了他一眼,其实很帅气很阳光很怀念,平白就小了好多岁:“其实也没那么难看。”

“......”

“开始吧,你先发球?”

 

迹部的发球动作依然很漂亮,手冢弯着腰接发的时候有一刹那失神,球砸在外角,球速很快,他甚至没有碰到,外角Ace。

“哈哈哈,本大爷的球技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手冢很无语地看着对面那张得意洋洋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比赛之中不要和对手说话。”

“那你还不是和本大爷说话了。”

“......”

 

其实到现在,迹部已经不可能打赢手冢了,即使是一盘的比赛。前面六局分别保发,第七局迹部被破发,不过第八局竟然让他破回来了。虽然最后比分是6-4,但和职业选手打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很了不起了。迹部气喘吁吁地走到网前,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手冢还真是不饶人,调侃道:“你这个年龄就累成这样,等老了岂不是会成跑两步就喘的胖老头?”

“Kunimi......tsu......你话......现在......怎么那么多。”迹部觉得真是冤枉,自己本来可以找N个相好好好过个生日,非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找虐。

“老了。”手冢想了想说。其实自己的确老了,变了很多,变得爱笑了,话多了,冷漠了,变得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去留无意,宠辱不惊。

 

然后他发现迹部真的是累着了,汗水估计都出干了,刘海凝结在额上,遮住了眼睛。原来这五年的时间老的并不只是自己。手冢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拨开了头发。迹部一怔,然后就着拿拍子的手一把抱住了他。手冢叹了口气,环上了迹部的肩膀。上一次隔着网是握手,这一次却是拥抱,时隔十几年,我还是有进步的,手冢心态极好地想。

 

 “生日快乐,Keigo。”手冢突然低声说,然后他感觉到迹部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听到回应。

“生日快乐。”他又说了一次,然后听见迹部在他颈窝嗯了一声,闷闷地回答:“谢谢。”

“......”

“......”

“Keigo?”手冢终于拉开迹部,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理论上来说这个大爷应该很得意很夸张地笑几声吧。难道是因为输了所以很郁闷?

迹部低着头抬起手腕,用护腕擦了擦额头,笑起来:“本大爷老了,累了。来,陪本大爷坐一会儿吧。”说着拉着手冢靠着铁丝网坐在了地上。

“Tezuka选手,大后天档期满了吗?”迹部调笑着说。

“......”

“干吗?有约会啊?”

“不是。”手冢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还没有安排。”

“嘿嘿,那么到本大爷家里来吧,本大爷给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

“好吗?”

“好。”

 

8. Dream believer

 

已经好多年没有站在迹部家的门口了。手冢站在高高的铁门前,有一刹那失神。他告诉迹部不要找人接,自己直接过去,迹部也没有多说什么。管家过来拉开大门:“Tezuka先生,老爷在等你。您跟我来。”

“多谢。”手冢点了下头,跟在他身后。

 

这么多年,这座院子还是没什么变化,芳草犹绿,繁花似锦,除了天上的云,似乎一切都是对称的,像极了夏天的夏洛腾堡宫。手冢想起年少时的迹部曾站在阳光下扬着下巴说:“等你拿了第一座大满贯,本大爷就请你去柏林,我们去听柏林爱乐的森林音乐会,去夏洛腾堡宫给天鹅扔面包片,去看大卫的拿破仑华托的店铺招牌......”

 

那个时候迹部骄傲的脸光芒四射,像撒哈拉的烈日。那个时候自己背着光不易察觉微笑的脸,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

 

其实他们都应该想到的,手冢想,所有人的脸都会随着岁月的漫延阴郁下去,冷漠下去,眼里的光会因折射出的现实生活而黯淡。希望就像南国的雪花,被风吹着飘啊飘啊,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手冢很意外自己被领着绕过了主别墅,而被带到了后院的网球场。网球场边站着不少人,且大部分西装革履。迹部穿着软呢灰西装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和两个外国人很严肃地商讨着什么。管家鞠了一躬便离开了。手冢走过去,刚好遇到迹部的目光。

“哟,Kunimitsu,你来了。”

走到迹部身边,迹部对那两个外国人介绍:“This is Kunimitsu Tezuka.”

手冢点点头礼貌地笑了一下,伸出手。

“嘿, Kunimitsu, 我看过你的比赛.”

年纪稍小一点的金发男人眨了眨眼睛,用浓重的美音说着并和他握手:“我是Andy,可能Keigo告诉过你,是你的体能教练。”

 

手冢没有让自己的震惊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抬眼看了迹部一眼。其实走近的时候手冢已经认出那两个人了,两人都是网坛著名的教练,带出过很多个大满贯冠军。

“Nick,你的教练。”另一个年老的高大男人伸出手,手冢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不那么僵硬地握了上去,说:“见到你真是我的荣幸。”

 

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手冢大概是明白了,迹部口中的生日礼物,其实就是给自己找了两个顶尖的教练。大家一言一句谈论起来,手冢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

 

“怎么样?”

“这里非常不错。”

“是,要在东京的话在这里训练就行。”

“健身器材呢?”

“健身房都有。”

“行,没什么问题了。”

“合作愉快。”

“......”

“......”

 

“......Kunimitsu,Kunimitsu!”他们在一边讨论完,迹部叫了几声,手冢回过神:“嗯?”

“走吧,我们去会客厅再商量一下。”

“Keigo,单独谈谈。”手冢趁别的人走在前面拽着迹部低声说。

“嘿,Kabaji,带客人先去会客厅。本大爷一会就过去。”迹部对走在前面的桦地喊了一声。然后笑着对其他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手冢松了口气:“Keigo,你在搞什么?”

“啊恩?就是迹部财团决定赞助你,加油吧,Tezuka选手!”迹部说话的语气一点儿也不正经,还顺带像老人家一样拍了拍手冢的肩膀。

“......”

“还有问题?”

“那么作为被赞助人,我需要做什么吗?Atobe总裁。”

“哈哈哈,听你喊总裁总觉得心情特别好呀。再喊一句?”

“......”

“哎,不喊算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你以后参加比赛的时候就穿个背后印着玫瑰花图案和巨大的A、T、O、B、E的T恤就行!”

 

手冢黑线,虽然被赞助的选手都是会跑的广告牌,但是这也太喜剧了,要是印个小小的SONY就算了,还玫瑰花图案,还A、T、O、B、E,还是巨大的!迹部很明智地发现了手冢逐渐变黑的脸,终于嘿嘿笑着说:“本大爷开玩笑的。只要你尽力多赢球就行。”

“......”

“真的,本大爷绝对不会让你签卖身契的。”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是现在?我这个年龄都可以退役了吧。”手冢说得直接,他实在不知道迹部想玩什么。

“因为本大爷这两年才真正掌权,而且,亚洲选手成熟比较晚,本大爷和财团的人确实觉得你现在有夺大满贯的希望。”迹部这句话到说得很认真。

“......”手冢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高兴吗?”迹部问得小心翼翼,手冢的心都跟着软了,算了,管他的,拿大满贯也是自己这一生的梦吧。

“好,谢谢你,Atobe总裁。祝我们合作愉快。”

“嘿嘿,不客气!加油吧,Tezuka选手!”

 

 

9. Time has come

 

商讨了各项事宜,吃过午饭,安顿好两位教练,迹部和手冢终于清闲下来。

“你喝点茶坐一会儿,本大爷先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再出门。”

“出门?”

“给你过生日啊。”

“又不是小孩,还过什么生日。”手冢喝了一口茶。

“这种话等你是中年大叔的时候再说吧。”迹部说着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走出了会客厅。

 

没等多久迹部就回来了。手冢的茶还没有冷,他又呡了一口,抬起脸看见迹部站在他面前。手冢差点没呛着——迹部穿着很旧的深红色卫衣,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活像一个翘课的学生。

手冢愣了几秒,失声笑了出来。

“嘿嘿,就知道你喜欢。”迹部显然凭着本能可以把任何表情理解为了赞美和欣喜。

 

不过其实手冢笑得真的很开心。和迹部在一起他一直是开心的,他从来不否认这点。即使是分开后的日子,他也从不忌讳想起迹部,一直都是认真地想念他。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幕来临,每一段长跑,每一次站在球场,漫长的岁月中的分分秒秒,他一直都毫不畏惧地想念着他。看见迹部穿着很旧的校服和牛仔裤,手冢突然觉得也许迹部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寡情凉薄,也许这个人是深情怀旧的,只不过被世俗生活人性弱点迷住了双眼而已。然后手冢为自己感到好笑,他明白自己其实是一直在等待这个人的,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以后也不会,没有或许。

 

“不错,很帅。”手冢笑着说。

这下轮到迹部愣着了,怎么听怎么不像手冢国光说出来的话。

“你这样和我出去,别人肯定会以为你是我弟弟。”手冢又加了一句。

迹部黑线了,隔了几秒说:“本大爷那里还有好几件卫衣,你也换上吧。”

手冢刚想说话,迹部又打断他,一本正经地说:“咱俩都是大名人,财团总裁和网坛明星,怎么地也得乔装一下才安全。”

 

手冢心说大爷您是名人,我可是小老百姓,哪儿好和你比。不过他还是跟迹部去换了身衣服。俩人身材其实差不多,迹部只比他高一公分,衣服穿出来刚好合适。手冢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活脱脱小了好多岁的人,还真是没认出来,白色印着校徽的卫衣,深色宽松的牛仔裤,被遮住的金属镂空皮带,还有NIKE的跑步鞋,头发也被迹部弄乱了。这下自己也像翘课的学生了。

迹部哈哈大笑起来:“咱俩差不多了,那么我们走吧。”

 

在三越伊势丹转了很久,迹部非要买两件很艳丽很花哨的T恤,说等新年到的时候穿在里面可以避邪,手冢脱口而出说老人们说避邪应该穿红色小内裤,然后刚说完他就自己悔得肠子青了。迹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果断拉着手冢到隔壁的内衣店买了几条红内裤。离开专柜的时候手冢听见卖东西的几个小妹妹叽里咕噜:“呐呐,多配啊。”“是吧是吧。”“而且好有情趣啊......”

 

显然迹部也听见了,因为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盯着手冢,结果手冢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搞得迹部很纳闷儿。走到负一楼的山崎面包店买了两个土豆培根和焦糖布丁,结完帐两人走出商场坐在街边啃面包,手冢突然说:“她们说我是Top。”

“哈?”

“刚才在CK,她们说我是top,你是Bottom,你没听见吧。”

 

迹部这次是真的被面包噎着了,好半天没说出话。等他缓过劲,看见手冢正在慢条斯理认认真真吃布丁。迹部很无语地默默在心底道了句,本大爷不和过生日的人计较。迹部其实很少出来逛街,而且坐在街边啃面包这种事怎么想怎么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却真的很高兴,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放下所有烦恼的轻松感。

 

“东京街头和费城感觉真不一样。”手冢看着面前匆匆而过的陌生人说。

“嗯?”

“费城有很多在街头篮球场,很多打篮球的黑人小孩。每次看见他们,就觉得——”

“有梦想是吗?”迹部笑着接下去。

“没错。Keigo,你还相信梦想吗?”

迹部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当人长大步入社会,懂得现实残酷了,就会觉得梦想奇迹什么的都是傻瓜才会相信的。本大爷不知道奇迹会不会来临,也从来没想过,但是本大爷知道,只要你一步一步去做,一点点地努力,不怕失败,尽力而为,终有一天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手冢笑起来:“你是在鼓励我吗?”

迹部摇头:“不,我是在鼓励自己。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放弃过。”

“你的理想是什么?”真的从来没听迹部说过。

迹部却没吱声。

 

手冢看着迹部的侧脸,其实很想说你知不知道我除了理想还有没放弃也永远不会放弃的东西,结果想想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何必矫情给别人添堵。迹部却突然开口:“本大爷曾经说,等你拿下第一座大满贯,就带你去柏林,去听柏林爱乐的森林音乐会,去给夏洛腾堡宫的天鹅扔面包片,去看大卫的拿破仑华托的店铺招牌...... ”

“可惜让你失望了,我从来没通过大满贯第二轮。”手冢笑起来。

“......”

“所以,我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找这两位教练。”

“......”

“下个大满贯是澳网,如果我拿了冠军,你那个承诺还生效吗?”

迹部勾起嘴角:“啊,当然,而且你只要能进16强,我们就去。”

手冢但笑不语。希望就像刚熄灭的火焰,只要再一点温度就会复燃。

 

沉默了一阵,手冢说:“其实我今年夏天自己去过一次柏林,也订了森林音乐会的票。”

“你自己去听了?!”

“......”

“怎么了?”

“那天下雨了,音乐会取消了。”

“啊哈哈哈哈哈,果然没有本大爷在你注定听不到。”

 

手冢没再接下去,其实他真的犹豫过很久要不要一个人去听,虽然分开了,可是曾经俩人说过的话想要做的事一直缠着自己。后来又觉得自己都那么大的人了,干嘛总给自己加戏,便还是订了票。不过他订了两张,这他就没有告诉迹部了。他在柏林的日子是温网举行的时候,他没有得到参赛资格。柏林特别冷,其实应该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却赶上降温,气温一直在十度左右徘徊。他把能穿的所有衣服都穿上了,还是冷。

 

那天他坐一个多小时S线火车从波兹坦广场到森林剧场,大风将雨水打在身上,除了脑袋有被吹的乱七八糟的雨伞挡着,身上已经基本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燥有温度的。然后观众被告知音乐会取消。其实那个时候虽然冷得发颤,手冢却有那么一点开心。他也说不上来,就是突然有种感觉,好像有些事,是注定他不能一个人去做的。

 

“嘿嘿,那后来呢?”

“退票,然后没了。”手冢回答。

“一个人去旅行?你还真浪漫。”

“我六月在帕尔玛有个小比赛,然后就在意大利转了转,回东京前在柏林留了半个月。而且柏林飞东京的机票也便宜一些。”

“去了哪里?”

“佛罗伦萨,威尼斯,米兰,然后从米兰飞柏林的飞机我错过了Check in,然后就又买了张票转苏黎世再飞的柏林。”

“真不华丽。不过米兰火车站到机场的火车的确不靠谱。”

“再谨慎也有发生意外的时候,遇到问题只要想着解决就行了。”

“你还真冷静。”

 

然后他们又聊了很久。那些有着美丽名字的地方并非自己曾想的那么美丽,手冢平静地说,就算走得再远,也远不过梦想,就算跨过所有海洋和河流,也不可能望见理想的国土,因为我们真实地活在现实之中。佛罗伦萨只剩下古老的建筑和辉煌的名声,老桥上挤满游客和商店,到处都是画庸俗肖像的人,奢侈品店永远人满为患。米兰,威尼斯也差不多,拥挤粗鲁的游人,地上的垃圾,有臭味的河水,还有故意抬高的物价。也许世界上的所有旅游胜地都不过如此。

 

而相反,严肃没什么著名景点的柏林却好了很多。虽然寂寥落寞,整个城都是灰色的,却显得庄重而高贵。刮过勃兰登堡门的大风好像依然没有吹散战时的硝烟,萨克森豪森的雨像滴血的生命,柏林墙成为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疤。走在安静空旷的街上,好像可以听见柏林战役时的空袭警报。

 

“柏林很沉默,它一直低着头跪着,面对这个世界忏悔。有时候你可以听见它的哭泣。我看见被凿毁的墓碑会觉得难过,总有人喜欢用恶毒的言语和手段来显示自己的正义。”手冢低声说:“所以夏天的柏林也那么冷吧。”

迹部沉默了很久,然后笑着说:“看来我们都彻底长大了。”

“再过几年就可以算中年人了吧?”手冢也跟着笑。

“谁说的,本大爷年轻着呢,离中年大叔还差得远,”迹部反驳道。“今天就好好放纵吧!明天开始等着你的就是魔鬼训练了,Tezuka选手!你现在可是有财团支持的人了 。”

“好的,大老板。”手冢笑着点了点头。

 

10. Stand up

 

好的教练对于一个选手来说真的太重要了,短短几周时间手冢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刚步入职业网坛时那个胸怀大志野心勃勃的自己。他终于又开始相信自己也是有希望赢得大满贯冠军的。即使身材和爆发力都比不了欧美选手,他却可以靠体力和技巧来弥补,他可以不停地奔跑,快速移动,提高稳定型,拖垮对手。他训练得更加努力,努力到让他甚至觉得,曾经自己并没有真的拼尽全力,其实自己一直都没有做到最好。

 

迹部有空就会来看他,有时候会陪他在场边坐一会儿,有时候只是沉默地站在球场外,隔着高高的铁丝网看着他,然后站一会儿就走了。有几次手冢出神地看着迹部沉默离开的背影,觉得迹部真的已经是顶天立地执掌天下的男人了,或许就因为这样,他的背影显得越来越冷傲孤寂,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深埋在那副躯体中,不为人知。帝王心事,孤家寡人。

 

新年转眼就要到来了,东京时常雨夹雪,室外场地寒冷潮湿,不能再训练。教练团队跟手冢建议去澳洲,一是那边天气好,二是手冢拿到澳网的外卡,早点去可以适应环境调整状态。手冢说自己要和迹部商量一下,毕竟一切都要由财团来安排。

 

可是迹部一连失踪了好多天,手冢知道他忙,也不愿意给他添乱。于是,再次见到迹部已经是2011年的最后一天。那天是迹部给他打电话说终于忙过了,一起在家里吃个饭,结果手冢等啊等等到晚上十一点,佣人基本把所有可以招待的东西都摆了上了,手冢把大吉岭竹叶青锡兰阿萨姆都喝了一遍,厕所都去了几回了,迹部还没有回来。

 

手冢越来越担心,会不会遇到什么状况了,不会是绑架车祸敌人报复什么的吧。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差点没把自己吓死。他连忙掏出手机决定给迹部打个电话,然后就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开近停在院子里的声音。手冢站起来大步走到窗前,果然看见迹部从他那辆银灰奥迪上下来,终于是松了口气。走到大门口看见迹部风霜满面地走进来,手冢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傻,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神经敏感了。

 

“真是抱歉,后来又出了点状况,刚刚才搞定。”迹部把围巾取下来,外套脱给佣人,神情疲惫地说。

手冢走到他身边,闻到浓浓的烟草味:“你抽烟了?”

迹部低低嗯了一声。

手冢没问下去,笑着说了句:“没事,我闲的很。吃饭吧,你肯定饿了。”

 

看得出来迹部是真饿了,吃得很快,手冢倒是喝茶早就喝饱了,随便吃了几口就在一边给迹部夹菜。看见迹部埋头拨饭的样子,手冢突然觉得很幸福。他盯着迹部不再年少轻狂而藏满心事的脸,沉默了半晌,很想问出来说,Keigo,有什么事我能为你分担一点。但又想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个能力,他们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

 

“过几天我就让人安排你们去墨尔本。”放下碗筷,迹部说。

手冢愣了一下,说好。

“我这边估计还得忙,也不一定能去墨尔本。”

手冢笑了起来:“我那么多年自己还不是也打过来了,还用你操心吗。”

迹部觉得自己心又痛了,刚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我觉得我进步了,真的。”手冢看着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所以这次一定会有很好的成绩。等我拿了大满贯奖杯,领奖采访我的时候,我就说,感谢ATOBE财团的支持,请大家也多多支持ATOBE财团。”

迹部笑出声来:“有你这么俗的领奖词吗!”

“这怎么俗,要不我说,感谢Atobe Keigo先生对我的照顾和栽培?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挺幽默的。”

“嗯。”手冢收了一点笑,温柔地说:“商场上的事我不懂,但是胜败得失都是一时的事情,平时对自己别那么苛刻。”

“本大爷明白。”迹部笑着点了点头。

 

离开东京前手冢去了父母家里,拎了几瓶迹部给的上好的清酒。母亲问他,是不是还是一个人啊,有好几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你呢。手冢想了想,说自己还想再等一等。父亲冷冷地说,这个酒要是迹部景吾拿来的就不用了,听说你们又搞到一起去了,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手冢连忙说不是的,是我自己买的,而且我现在只是签在迹部财团而已,没有特别的关系。他和迹部的事那么多年,纸包不住火,家里早就知道,其实手冢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没有被父母骂成变态赶出家门,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又说起最近找的两个新教练特别厉害,自己这次澳网没准真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母亲唠唠叨叨说,其实只要你过得快乐妈妈就高兴了,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喜欢什么就去追,只要开心就好。手冢笑着点头说,自己会的,不用担心。

 

临走时还特地去院子里看了看那株樱花树,那是很多年以前迹部种的,母亲站在手冢身边说,这棵树长得很好呢,春天花开得特别灿烂。手冢但笑不语。

 

手冢有时候觉得,冥冥之中还真是自有定数,很多事儿没走到最后,都说不好结局。就像他和迹部,当年分手的时候争得轰轰烈烈撕心裂肺,一连几年没有半点联系,结果现在却又成了恋人未满的好朋友。就像他和网球,本来以为自己不年轻了,就这样平平淡淡打几年就退役了,结果现在却又心怀大志准备朝着大满贯奖杯进发。手冢再一次站在成田机场的落地窗前,看着展翅高飞的客机,忍不住轻声哼起了一首歌:“即使翻山越岭,愿梦想不弃......”

 

 

11. Next gate

 

手冢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真正了解迹部的艰辛。他和教练团队坐在前往墨尔本的747头等舱,然后随手拿起报纸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被划破的声音。读卖新闻头版头条配着迹部穿西装走出某个大楼的照片,黑色大字写着:“迹部财阀再次陷入严重财政危机,年轻总裁再遭质疑。旗下各大公司或申请破产保护。”

 

手冢怔怔地盯着那行字停了很久,直到他都觉得那些字他并不认识。他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尚深情,他对迹部这些年经历的艰难,很多事都一无所知。那么多年来,他也许在心里一直认定迹部是那个呼风唤雨处处风流要什么有什么的少爷,他只知道他忙,他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也要走的那些坎坷道路。

 

“Kunimitsu,Kunimitsu?”教练Andy喊他:“怎么了?那写的什么?”Andy歪着脑袋看着手冢手中的报纸:“这不是Keigo嘛。”

手冢回过神,抬起脸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

“嘿,你怎么那么没精神,我知道的——”Andy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起来靠近:“你和Keigo关系很不一般啊,他对你真不是一般的好。你要为了他好好努力啊!”

手冢一怔,笑了笑点点头。

要为了Keigo,好好努力。

他告诉自己,真的要好好努力才行。

 

迹部订的酒店又是希尔顿,手冢知道不能换,因为退房会有罚金,而且自己受点苦没什么却不能让教练团队跟着自己吃苦。一切安顿下来手冢给迹部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迹部的声音显得疲倦:“安顿好了?”

“嗯。”

然后是长时间的停顿,迹部才说:“你看到报纸了?”

“看到了。”

“其实没有——”

“Keigo,”迹部还没说完就被手冢打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

电话那头迹部又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也相信你。”

 

在墨尔本转了转,然后订下了训练的场地,手冢发现自己现在真是干劲十足,想着一定要好好努力,一定要尽量赢球。估计是因为这里阳光太过灿烂,气温太高,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默默希望下次见到迹部能抱个奖杯见他。

 

可是迹部总是给他意外,到达墨尔本没几天,迹部就跟着来了。当迹部出现在自己套房床上的时候,手冢以为自己又幻视了。

 

“嘿嘿,看到本大爷太高兴以至于说不出话?”迹部正在喝一罐德国黑啤。

“......又喝啤酒,小心变成大肚子。”手冢放下球包,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在东京没关系吗?最近,应该还很忙吧。”

“嗯。”迹部低低应了一声。

手冢转过身看见迹部低着头的脸,眼睛埋在刘海的阴影里。手冢突然发现他瘦了很多,然后他也发现自己的心像被铁丝揪住了一样,每跳一次都痛一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虽然我也不太懂你们商场上的事。”手冢拿着水杯坐到床边,直接问了出来。也许痛苦就像疾病,隐藏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要残忍地把最丑陋的伤疤剜出来,直视它,才能解决。

 

迹部轻声叹了口气:“其实读卖新闻上说的差不多了,我们财阀十多年来和华尔街联系太紧密,那边连续的公司破产对我们影响很大。旗下不少企业都可能要申请破产保护,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像战后一样,财阀解体。”

“你应该也有应对的方法了吧。”手冢用右手搭上迹部的肩膀。

“在考虑转让一部分股份。”迹部停了一下,才说:“以现在的资金链情况来说,就意味着将有权力更迭,股权转让,我们不再绝对控股。”

手冢嗯了一声,虽然很复杂,但是大概也明白了。

“反正就是以后本大爷说了不算了。”迹部抬起易拉罐,猛喝了几口。

 

手冢看着啤酒顺着他的嘴角流到喉结,然后伸出手夺过了迹部手中冰凉的啤酒罐,仰起头也跟着呡了一口,“真苦。”他皱眉念叨了一句,然后转过脸笑起来,淡淡地说:“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什么?”迹部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Life is like a dick,if it gets hard,fxxk it.”

 

迹部转过脸,愣了好几秒,然后突然哈哈大笑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手冢也跟着他一起笑:“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思想的一句话?”

“哈哈哈哈哈,你......”迹部喘着气,好半天没缓过来:“你......这句话从你这说出来......太......”

“怎么,我就不能说了吗?”

过了一会儿,迹部终于笑够了,咳了咳,才说:“你真是......变了不少。让本大爷惊喜不断。”

“好歹我们都是正常的老男人了。”手冢笑着说。

“本大爷才不是老男人。而且你能告诉我怎么FML吗?”

“其实,”手冢笑着平静地说:“虽然我不懂你们商场的事,但是不都像球赛一样,这次输了,下次可以赢回来。”

“你说的没错。”

“面对那些那些趾高气昂以为他们真的战胜了我们的人,其实我们只需要笑着低头对他们表示赞美,然后默默地在心里说几遍Fxxk u off,就好了。”

“这个应该很管用。”

“而且,就算你沦落街头也没关系,”手冢的声音依旧是平淡的,却突然学起迹部当年玩世不恭的语气:“等我拿了大满贯,养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迹部无语了,心说你嘴皮子什么时候变那么厉害了。

 

 

12. Broken

 

后来几天迹部都陪着手冢训练,但是每次都是抱着笔记本坐在场边。手冢知道迹部不会就这样死心放弃,他一定还能找到挽救的办法。可是那一天却在这时候突如其来地到来了,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劫难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不过是早点和晚点的区别罢了,它掌控了我们的悲痛喜乐,来去自如,没一点风声。

 

那天早晨其实是很让人高兴的,东京那头给迹部来电说,政府愿意提供资金帮助财团解决一些问题,细节上就要求迹部先回去,会议上再谈。迹部急切订了第二天飞东京的航班。然后午后手冢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迹部见他脸色不好,他只说估计是吃坏了东西,不碍事。迹部忙着处理财团那边乱成一团的事,倒也没放在心上。下午手冢便没去训练,说要在房里躺会儿,结果到了三四点的时候,这种疼法已经不是可以忍耐的了。

 

手冢后来想想自己那时应该有预感的,他父亲犯过这种病,什么名字太专业太长,他不记得了,小时候医生说会遗传,这年头一久,早就忘了,到这种时候才记起来。

 

艰难地摸出手机,想来想去不能给迹部打,于是只得给Andy打了过去。幸好今天Andy哪儿也没去,就在房里看电视。他冲到手冢房里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手冢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也能猜个大概,估计是嘴唇也惨白了。Andy慌忙跑近:“得赶紧去医院。”

手冢勉强地点了个头,还不忘轻声说一句:“别告诉Keigo。”

 

Nick是陪着他们一起去的,年纪最大经历最多,办手续什么的稳重不乱。手冢直接就被拉到了急症室。好在有比较好的医疗保险,作为外国人到没有想象中的麻烦。其实那时候手冢已经疼得意识不清了,就记得来来回回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世界上所有医院都有着的相同的消毒水气味,然后就是惦记着,不能让Keigo知道。

 

等在住院部办了手续安顿下来。Andy终于松了口气,担忧地望着Nick说:“怎么办,要一直瞒着Keigo吗?”

Nick看了他一眼,直接摸出自己的手机给迹部打了过去:“Kunimitsu出事了,你赶紧过来。地址是......”

Andy反应了半晌,然后只得在心里道了句,您老就是有魄力。迹部很快就到了。然后他一直保持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平静地跟Andy和Nick说:“你们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就行了。”

Andy本来想说那怎么行,我们留下来帮忙啊,但是Nick却拦住了他:“好,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然后就拉着Andy走了。其实有的时候回避也是关心的一种,那些坚强而骄傲的人,最不愿被看见的,就是他们的绝望和痛苦。

 

迹部一直安静地坐在手冢的床边,一动不动,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那么冷漠。一开始手机还叫了几声,后来迹部就把手机关了。出入的护士小姐总忍不住瞄他几眼。等主治医生来的时候,手冢也清醒过来,估计已经不是很痛了。迹部朝他笑了下,摸了摸他的脸。

 

“你是家属吗?”主治医生看了迹部一眼问。

“是的。”迹部站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抖:“怎么样?”

医生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手冢,迹部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医生,所有的情况你现在都可以说出来。”

医生点了点头,然后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只是......听说他是网球选手?”

迹部嗯了一声,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变得寒冷。

 

“这种病一般都是遗传,就是得养着,一旦发病就不能再剧烈运动。”

然后是让人绝望的寂静,迹部不敢回过头看手冢,只是强作镇定地说:“那,有彻底治愈的方法吗?”

“有,只不过这种手术风险太大,一般我们都不建议病人做。”

迹部又沉默了一阵,然后镇定地说:“谢谢你,医生,我们考虑一下。”

 

 

13. Prayer

 

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迹部紧紧握着了手冢那只没有被针管插着的手,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知道,你会选择做手术。”

手冢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不只你要同意,还需要我的签名吧。”

“......”

迹部笑起来,靠近了又拨了拨手冢额前的头发,说:“别这样看我。本大爷会签字的,一切都会好的。”

手冢依然认真地盯着他,他怕放过了以后就没有机会再看见了。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轻声说:“你要回东京。”

“回什么东京,本大爷还等着你拿大满贯养我呢。”

手冢也咧开嘴笑,眼睛却湿了。

 

手术安排的很快,那天迹部亲自为手冢擦了一遍身体,换上护士送来的衣服,然后亲吻了他的额头。

 

手冢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突然抓住了跟在旁边的迹部的手想说什么,迹部一愣,把脸靠过去,手冢在他耳边说:“我爱你,你知道的,对吧?”

 

迹部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见手术室的门关闭,手冢的脸在门的关闭间消失不见。

 

护士小姐走过来说让他到那边的座椅上坐着等。他安静地走过去坐下。然后发现自己的眼泪无声地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好像那么多年所有漫长岁月的眼泪终于在他的身体里积满,溢了出来。

 

他突然很希望那些天雷滚滚的小说中的穿越事件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想回到半年以前,回到手冢美网第一轮被淘汰的那天,他不会再气愤地要求他振作起来然后却离他而去,他要一直拥抱他,亲吻他,就在那片场地上,让观众球员裁判都见鬼去吧。他想回到三年以前,他不会再出入高级会所挥霍金钱换一个个情人,他只想在某一个荒凉的网球场找到还在惨白灯光下孤独练挥拍和发球的手冢,然后冲过去告诉他,我如此为你而骄傲,不管是你ATP排名第一还是一千以外。 他想回到五年以前,回到他们分手后不久,他不会再冷漠残忍地和各种各样的人到处疯到处玩,他要在某一个深夜突然敲响手冢家的门,然后让所有亮起灯的窗户里的人都能听见他的表白,他要大声对他说对不起,Kunimitsu,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本大爷一直都很爱你!可是为什么非要走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我才能明白。

 

其实我也一直都,如此深深地爱着你。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I love you, too.”迹部抬头看见手术室门栏上写着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把他一点一点吞噬,远处朦朦胧胧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尖叫。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在生日那天收到的母亲病危通知,那时他站在重症监护室之外闻见铺天盖地的消毒水的气味,走廊惨白的灯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一刹那决定如果母亲就这样离去他就从走廊尽头12楼的窗户跳下去。还有祖父病重的时候,他和父亲等在手术室门口,他看见父亲刚毅的脸好像每一秒都在变得苍老,每分钟都多出一缕白发。

 

他深深明白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如此渺小而无助。所有的悲欢妄想,爱憎执着,荣慕名利都会风吹云散,只有天地间那超越一切的力量才能给我们救赎。他告诉自己手冢会没事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自己的母亲后来不是也没事了吗。一定会没事的。

 

时间一点一点地走,每一秒都像刀子切割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太阳的光从走廊的那一头移到了另一个尽头。陌生人带着沉重的面庞从他面前走过,他的心终于残破不堪成了碎片,然后手术中的指示灯熄灭,医生走了出来。

 

迹部站起来,医生走到他身边,他没有办法思考。然后医生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没事了,很成功,只要好好休息几个月就行了。”

 

迹部怔了好几秒,终于跌回座椅上,手捂住脸,大声哭了出来。

 

14. Best wishes

 

手冢睁开眼看见迹部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这一觉睡醒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那张消瘦忧郁的面容,好像一天之间就突然老了几十岁,红肿深陷的眼,带着胡渣的脸,凌乱的头发。手冢张了张口,想说Atobe你怎么那么不华丽,然后还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去,一滴一滴的,止也止不住。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懦弱地放声大哭出来。人是多么渺小可悲的生物,永远逃不过生老病死,坎坷命运。可是他不怕死,一点儿也不怕,即使是当时手术室的无影灯刺痛他的眼睛,氧气面罩套在头上,麻醉剂被吸入,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散,也不曾怕过。他怕的只是见到这样一张他深爱的脸,变得苍老悲痛的脸。他的心境从未这样透亮,原来他们都那么傻那么深刻地爱着彼此。他怎么那么自私,怎么能扔下一句我爱你就决定死了也无所谓。即使不能打网球,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在一起——

 

迹部靠过来弯下身抬手温柔地擦掉手冢眼角的泪水,笑着低声说:“你吓死本大爷了。”

然后手冢知道自己的泪又落了下去。迹部依然毫不厌倦地帮他擦着眼泪,温柔地说:“Kunimitsu,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手冢点点头。

“对不起,Kunimitsu。我是白痴,是傻瓜,其实我一直都很爱你。”迹部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刻,再也不分开。我爱你。”手冢又点点头。

“你能原谅我吗?你愿意吗?”

 

手冢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Keigo,我活到现在,只有两样东西从来没有想放弃,网球,还有就是你。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你明白吗?”

迹部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手冢看见迹部的眼睛里闪闪发亮,然后他艰难地伸出手想抬起来,迹部慌忙握住了。

“Keigo,”手冢继续低声说:“人如果可以找到让自己绝不放弃的人和事,其实是很快乐的事。所以我一直都很快乐。”

迹部一点头,眼泪就滑了下来。

手冢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一会儿医生来了,该笑话我们了。两个大男人哭成一团。”

迹部也笑了:“有的时候哭也是需要勇气值得尊重的。”

“就你会给自己找理由。”

 

手冢恢复的很快,两个月以后已经生龙活虎了。迹部说Kunimitsu你真是快把人生八苦都经历一遍了。手冢倒是很平静,说你没听说过千苦万苦人最苦吗,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事。我们隐藏起来的恐惧,我们掩饰起来的失望,我们遭受的绝望的悲伤,都将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而且天降大任之前必须是要经历些痛苦的,所以你看等这次我复出,肯定能排到ATP前十。迹部叹了口气说,看来真是得指望你养本大爷了。

 

迹部错过了那场很重要的会议,最终只能转让一部分公司的股权,好在手中还有一些和政府紧密的重要大公司,以后等经济好转资金充沛再收复失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15. Dream maker

 

手冢复出的时候,法网刚结束。因为几乎半年没有参赛,排名有所下滑,不过像他们这样排得很靠后的选手,本来就在山脚了,滑也滑不到哪儿去。他一连参加了几个小比赛,都拿了不错的成绩,甚至拿了一站ATP巡回赛的冠军,排名挤进了ATP100。迹部很惊喜,说这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手冢说那是你的教练找的好。当然,他自己也很努力。

 

他想,只要努力是一定会有回报的,只不过在回报到来之前,也许我们会在黑暗中等待漫长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等待中放弃了。

 

温网手冢取得了参赛资格,男单签表下来那天,手冢给远在法兰克福谈生意的迹部打电话,一本正经地说:“我做了一个决定,要和你谈谈。”迹部在电话那头也跟着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你每天夜里打电话不就是查房吗,不要为自己找借口了,本大爷乖乖地在宾馆里呆着呢。任何需求都是自己解决。”

然后手冢就笑了:“被你发现了。”

“哈哈哈,本大爷明察秋毫。”

“不过我真做了个决定。”

“嗯?”

“我订了几件衣服。”

“......”

“自己设计的。”

迹部很无言很受伤:“本大爷再落魄,几件衣服还是买的起的......”

手冢又笑起来:“你肯定会喜欢的。”

“什么样的?”

“等你看到就知道了。”

 

等迹部在电视上看见手冢参加温网的身影的时候,他那一瞬间真的呆住了。手冢穿着白T恤,背上印着很大的ATOBE字样,还有玫瑰印花。迹部觉得自己很想掉眼泪,然后他也就顺其自然真的落了眼泪。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无怨无悔了,被一个人这样地深爱着。

 

然后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并没有看完手冢的那场球赛,只是整理了下西装,然后坐车去了德意志银行总部。下车时刚好看见一个威严的日耳曼老人走出来。迹部正了正领带,走上前,低着头说:“Manstein先生,昨天是我语气不善,我向你道歉。我的财团现在遇到困难,只有您能帮忙。希望你能给予我帮助。”老人沉默地看着他,眼光犀利却不冷酷,终于缓缓地说:“低头并不意味着软弱,示弱并不等于失去尊严,别人眼中的你其实并不重要,想不到你一天就想明白了。”

“因为刚才我在我最爱的人身上看明白了这一点。”迹部抬起头,笑起来,笑得那么自负而灿烂。

“你和我年轻时还真像,”Manstein先生笑着念叨了句,然后说:“好,我们再谈谈。”

 

手冢打进了温网的八强,最后惜败给现球王德约科维奇。但是手冢和他那件仿佛广告一般的迹部财团的T恤却成了日本媒体很长一段时间的关注热点。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八卦的,于是手冢和那件T恤的故事在这个基情四射的年代传出了不同版本的佳话。这倒真的给迹部控股的公司带来了一定程度起色。再加上最终迹部得到了Manstein先生的帮助,迹部觉得他和手冢已经渡过自己的劫难可以准备迎接美好明天了。

 

 

16. The miracle never happen

 

人生的确不是一场梦,它真真切切,赤裸苦涩。

 

就像东京街头走过的冷漠陌生的脸,就像成田机场大厅转身离开的背影,就像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和远远哭喊。就像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像我们隐藏起来如深邃洞穴般的恐惧,就像我们的绝望和哭泣。

 

就像大雨滂沱的网球场,就像那些依然不为人知逐渐老去的网球选手的低声叹息。

 

可是那些让人失望和伤心的画面却绝对不是结局。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好的,除非它还没有结束。

 

2012年美网决赛,手冢在国家网球中心阿瑟阿什中央球场再次迎战德约科维奇。这次他相信自己可以赢,他从未这样确信过。那一天皇后区的阳光出奇的灿烂。手冢从包里拿出球拍,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厢,迹部正朝他笑着。然后他也笑了出来。

 

他想他如今站在这里,或许是一场奇迹,或许不是。不管如何,这个真实丑陋的世界却是真的藏着一个个壮丽的奇迹。

 

奇迹中诞生赞比亚山崖上奔涌坠落的大瀑布,北冰洋夏季的大融冰,冰川崩裂前的灿烂一瞬的冰瀑布,迁徙过塞伦盖蒂草原的角马群,漂着独木舟无边无际的南太平洋,还有非洲大草原领着狮群遥望夕阳的雄狮。奇迹中有无家可归从纽约贫民窟走进哈佛校园的女孩,有费城黑人区里背着书包念社区学校最后被法学院录取的男子,还有东海岸繁华都市千里艳阳下陌生人笑着问候的那一句句“Good morning!”“Hi!”“Hello!”“Need help?”。

 

手冢转过身,向球场走去。每走一步,都好似看见那些滂沱大雨的岁月在身边倒带回转——

 

球场上温柔的夏风与阳光,周而复始的季节,十五岁打过的比赛——

 

清晨十字路口横在天空中的灰色天线,红绿灯下的ONE WAY路标,暴雨前云潮翻涌的城市,地下铁出口刮起的大风,昏黄灯光下闪过的涂鸦墙,破旧街头篮球场打篮球的黑人小孩,坐着轮椅在法学院地下咖啡厅写作业的男孩,新年到来之时满城夜空轰轰隆隆绚烂夺目的烟火。

 

成田机场每时每刻都有客机振翅高飞,世上每个网球场都有人在执着奋斗。

 

虽然我们孤单来到世界,并将独自离开,但我们不是一个人。

 

手冢停下脚步,站在球场中。

 

漫天掌声响起的时刻,他清晰地听见了迹部高喊着的他的名字。

 

 

奇迹/The miracle never happen _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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